中国太平拳寻踪

中国太平拳寻踪

　“众顽童也有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,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,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乱笑、喝着声儿叫打的。”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第九回中说的这“太平拳”,意指趁别人打架,在旁打几下冷拳,不易为人发觉。而世上是否存在这种拳法,产生于何处,是何人所创,又有多少不为世人所知的故事呢?

 

　　记者从中国武术学会常务理事、山东师范大学李成银教授那里,得到了太平拳的一些重要线索。按图索骥,在济南市平阴县找到了太平拳的第十一代传人王大庆,在他的介绍里展开了对太平拳的寻根之旅。

 

　　踏破铁鞋

 

　　据李成银介绍,在《山东省省志·体育志》、《齐鲁讲武》、《齐鲁武术史话》、《山东传统武术文化研究》等专门研究山东传统武术的专著和文献资料中,都有“太平拳”这个名称的出现,但对于“太平拳”萌发于山东何地、有什么独特之处,从事武术研究三十余年的他也从未见过详尽的文献资料记载。

 

　　李成银曾经在一些比赛和会议上,以及与前辈们的私下交流中多次提出过这些问题,但始终没有找到太平拳的蛛丝马迹。太平拳的传人到底在何处?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他。

 

　　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08年,在浙江宁波举办的全国武术功力大赛表演中,有四人抬着一把重60斤的大刀进入了赛场,项目名称为“太平大刀”。这个项目立即吸引了李成银的目光。太平大刀与太平拳有关系吗?作为大赛裁判长的李成银在赛后了解到运动员来自山东平阴。太平大刀只是太平拳中的器械套路之一。太平拳是一个拳种体系名称,并不单指某一种拳术套路。

 

　　困惑了李成银三十年余年,苦苦搜寻的“太平拳”竟萌发于济南平阴县境内,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从那时起,太平拳研究成了李成银的主攻课题。他多次来到平阴县孔村镇进行实地考察、调研,结识了太平拳第十一代传人王大庆,对太平拳的历史渊源与技术体系有了深入了解。

 

　　太平拳诞生于平阴县孔村镇。孔村镇位于平阴县城南15公里处。孔村镇历史文化悠久,当地人自古就有崇文尚武的习俗。太平拳历经三百余年的风雨沧桑,名人辈出,在冀、鲁、豫及东北地区曾有很大的影响,在当地民间更是广泛流传,平阴孔村被誉为传统武术之乡。

 

　　学艺参将

 

　　从太平拳第十一代传人王大庆的介绍中,记者得知太平拳起源于清康熙年间,是王氏高祖王翀宇所创。

 

　　王翀宇老家肥城石横镇,自幼丧父,从小骨子就有行侠仗义的气节,素爱抱打不平。王翀宇15岁那年,有四个跑曹州做买卖的历城人,路过石横,夜宿李家店。这四人蛮横不讲理,不付店钱,临走还顺走了店家的一袋马料。店主是上了岁数的老人,费尽力气追上这四人要讨回马料。四人仗势逞强,让老人试探着上车来搜,趁机拿鞭子抽打老人。正巧王翀宇和他弟弟路过看到这场景,也不顾敌强我弱,拔下地边带刺的枣树,和这四人对打起来。

 

　　两方正在对打时,明朝参将江朝栋告老还乡往孔村去,正好经过石横,看到一老人跪在地上央求双方不要再打了,自己不要马料了,只求那四人放过两个孩子。江朝栋曾在广宁城救出辽东巡抚王化贞,久经沙场。看到这阵势,他心中豪气顿生,大喝住手,拔出军刀,往地上一插。那四人立时被震住了,江朝栋说如果谁能把刀从地上拔出来,就放谁走,如若不能,则要把店钱和马料还给店主。结果,这四人谁都未能把刀拔出,在奉还了所欠店钱和马料之后遁走。

 

　　江朝栋送店主回家,途中说起店主的两个孙子真是有骨气,结果店主说他们不是本家孙子,而是路见不平的陌生人。江朝栋遂挥马而回,找到王翀宇和他弟弟,询问家世,知他们姓王,早年丧父。看这两个孩子是可造之才,于是江朝栋将他们收为徒弟,后因膝下无子,又收为义子。

 

　　王氏兄弟在江朝栋的教导下武艺精进,先是学习明军所习军体拳,后又学习剑术、戈矛,练习骑射。除此之外,更是得到江朝栋的大刀武艺的真传。王氏所创“太平大刀”,讲究重刀练,轻刀战,在套路演练分上下两路,共五十二个动作。另外还有一路垫刀,有“一垫、二练、三战”之说。八十斤以上大刀为“垫刀”,由简单的基本动作组成,作旋举性演练,以平时练功力为主；八十斤以下至十八斤以上为“练刀”,有固定的模式套路,以练刀法为主。十至十八斤为“战刀”,练战刀还分马上练法与步下练法,马上是骑马练,行进刀法,注重撩刀云刀和宰刀；徒步练法,行进刀法,注重劈刀、扫刀和点刀。

 

　　王氏兄弟习武之后,不改侠义本色。明末时,石横镇有一村,名为靳家围子。当时的村主姓靳,附近有土匪来抢掠村民,王氏兄弟遂行侠仗义,将匪头擒住,群匪自此不敢下山,此处便太平安宁。为报答和纪念他,乡贤们将靳家围子改名“太平村”。《平阴县志》有载,王氏兄弟“所到之处,贼不敢下山,霸不敢逞强,子不敢不孝,商不敢不公”。

 

　　平阴之围

 

　　明朝灭亡后,清朝的统治势力逐渐侵袭到山东。王翀宇授业恩师虽为明将,但也是识时务之人,临终告诫王翀宇兄弟二人无论何人执掌江山,只要对百姓好,则可辅佐之。

 

　　清朝在平阴设县,知县刘升祚两袖清风,勤政爱民,但县内仍不安宁,时闹匪乱。顺治三年(公元1646年)冬,肥城人李西吾据陶山联合另外三处山匪而攻平阴城。《平阴县志》载:“围攻十日,士民命在悬须。”此时知县派侍卫趁夜从城墙顺绳而下,来求王氏兄弟救危。

 

　　王氏兄弟应允,翌日借向李西吾供酒肉之名,而入其大营。后随一部官兵,冒充是其他土匪来争此酒肉,李西吾因此降低了防范。等进了山贼大营,里应外合,经过一番激烈打斗,王翀宇将李西吾擒住,在城门外交给知县,众匪四散而逃。

 

　　知县刘升祚将此事奏明顺治皇帝,顺治赐王翀宇“任侠”称号,封武孝廉。据王大庆介绍,原县里存有任侠碑和任侠匾,因世事变迁,现仅存有三百余字的任侠碑残石。

 

　　刘升祚因守平阴城有功,调湖南任辰州参议。王翀宇感念其知遇之恩,从山东送刘升祚赴湖南上任。为提高武艺,王翀宇又去武当山、少林寺求师。王翀宇南下学艺为以后创立太平拳打下了坚实基础,这也影响到太平拳的整体风骨,这套拳法既扎根于北方武术,也有南拳的风格。太平拳徒手套路主要包括太平拳、太平掌两个套路。演练讲究刚柔合一,有“学拳不练掌,功夫不见长。练掌不学拳,未有授真传”之说,意思是学太平拳,要掌拳并练。

 

　　王翀宇学艺回乡之后,《平阴县志》载,“王翀宇顺治辛卯(公元1651年)赴壩洲入闱中式武举,时任封疆者知其材争之,由河南黄池入军旅,平贼治乱于山陕,定番于江南；粵东、两江、川广、云贵足迹及遍。”由此开始了南征北战的三十年戎马生涯。

 

　　惩恶招祸

 

　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,王翀宇如此忠勇之人,却在青云直上时闯下大祸,宦途急转而下。王氏家谱记载:“王翀宇乃安亲王之爱将,争战疆场三十年,官拜绿旗军督,战功赫赫,名噪京师；贵阳之战告捷王翀宇奉诏侯封”。

 

　　正当王翀宇带弟兄们回家省亲时,遇肥城恶霸李武忱作恶,王翀宇骑马提刀便和李武忱一场激战。李武忱使长兵器镗镰,趁王翀宇不备,一个回刺,打到王翀宇的脖颈处,正巧王翀宇后背带有三块护体钢板,一击之下迸出火花,李武忱大喊“铁脖子啊”,顺势要跑,王氏兄弟遂追至李家大楼,放火将李武忱烧死。

 

　　这李武忱乃康熙皇帝安嫔李氏之父,李妃知其父丧,伤其腹中皇子,康熙帝闻后震怒,要将王翀宇治罪问斩。当时的平阴县令陈良玉与肥城孙彬秀,联名万余乡民上表,兵部侍郎孙光祀也为之求情。皇帝感念王翀宇功高才应允,但是王翀宇的功罪全免,贬为庶民,并拍案警示王翀宇之名史簿、功簿永不许载录,时年王翀宇已66岁。

 

　　但是历史没有忘记这位“王铁脖子”。顺治十年间(1653年),王翀宇在山西文水平贼治乱,曾救过一位宁姓商人,55年后此商人之孙宁文昭任平阴令,冒丢官之险为时年93岁恩人王翀宇竖“重义任侠碑”。碑文载:“时年(立碑时)王翀宇九十有三,耳聪、目明、齿固,舞大刀,习戈矛,喜剑术”之语言。碑阳中间竖撰有“重义任侠,周济乡里”八个大字,碑正文约2000字；碑身高2.25米配有盘龙碑帽和高台式碑坐,宽1.2米,厚0.45米,碑阴与碑两侧面刻有当年为保王翀宇不死联名上表者的姓名,共一万零一人,乡人俗称:“武侠碑万民表”,此碑立于孔村村北,已毁于“文革”之中。现仅存有残碑片石,能辩认出“重义任侠”的半边字,与不足二百字的碑文,和两千余字的人名。

 

　　王翀宇归乡之后,仍泰然自乐,晚年在家传武修身,享年96岁,卒于秋天。武艺传世有二十四趟腿拳、太平大刀、七贤棍、七贤剑、七家枪等,所授门徒熊渭征、亓九功、亓九叙皆为武进士。乡人至今怀念这位大侠,直至解放初期仍流传着夜间用一口大刀顶门才心安的民俗。当地至今仍流传着“铁脖子将军王朝屏(王翀宇曾用名),重义任侠留美名,何方不平何方去,大刀一挥保太平”的歌谣。

 

　　一波三折

 

　　“太平拳”自康熙年间创设,几百年来,几经坎坷,几度起落,有着它创始者一般多舛的命运。清末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运动如火如荼,清政府认为太平拳教习者是太平军组织,多次来平阴抄杀“太平军”,很多习武者被抓去严刑拷打甚至丧命。

 

　　而到了同治和光绪年间,清政府更是称太平拳为贼拳、匪拳,科第世家不许习练,而民众多认为练太平拳不光彩,很多太平拳习练者,为避嫌将该拳纷纷改名,后又分家拳和军拳。实际上“太平拳”早太平军二百年,而南方太平军盛行的地域却未见有“太平拳”。假如有“太平军”所传下的太平拳的话,也应该是南拳。

 

　　清末民初,正值武术各门派形成之际,太平拳却悄悄地“隐姓埋名”。后来由于连遭时代的干扰,传统武术功法礼义被视为封建迷信,一些老拳师们也遭到迫害。但是太平拳还是在言传身教中存留下来,扎根平阴,并在东北有一脉相传。

 

　　正如李成银教授所说,太平拳是萌发与流传于山东的一个具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拳种,它源流有序,技法清晰,自成体系。寻根太平拳,在三百余年的历史长河中撷取一波三折的故事,慰藉今人,使“太平拳”行得更远。

 

(来源:大众日报)

本报记者 卢昱 王建